脱离大公司体系,他们重新认识自己的生存能力。
文丨祝颖丽朱丽琨姚胤米
编辑丨姚胤米
离开大厂体系创业,第一步就困难
前蚂蚁金服、前字节电商工程师陈熙(化名)决定彻底脱离互联网大公司体系自己创业,计划想得很周密。实际执行时,第一步就跌跤了。
去年9月,他在各大互联网招聘平台放出岗位广告,等了一周,邮箱空空如也。他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,于是开通了平台会员,用搜索功能给人留言,依然等不到合适的人。陈熙这才恍然意识到——原来在Boss直聘上是招不到厨师的。
陈熙的创业方向是潮汕美食预制菜,为了找到能帮他的厨师,他只能跑到当地寻觅大厨,到了镇上才知道,原来,厉害的厨师跳槽都是通过人才介绍所。
陈熙在大公司里做过“从0到1的事情”,认为自己已经掌握创业方法。年阿里启动集团级别的新项目,他从技术转运营,从运营转项目经理,拉团队、找资源,他会觉得自己不是一颗螺丝钉,而是在内部创业。
真离开互联网大公司体系自己单干,他才真正体会那个“0”意味着什么。
陈熙第一款速食品是“牛肉丸粿条汤”。他原本以为产业链成熟,工厂会乐于参与。但厂长们对他的小公司不屑一顾——“离开潮汕的美食还能叫潮汕美食吗?”奔波了20多个城市,他终于在广东河源市找到了一家工厂。
和工厂打磨产品的那几个月,陈熙家里平豪华装修的房子借给朋友住,以前出门只住五星级酒店的他,在县城只能住上几十块钱一晚的旅馆。他想,我得能吃苦,创业就是吃苦。一位朋友比他觉悟还高:“你又不是睡天桥,你怎么会觉得吃苦呢?”
以前觉得不能吃的苦也吃了,但顺利没有到来。要做无防腐剂的常温预制菜,需要经过度高温高压灭菌,但牛肉丸在高温下直接爆裂,不再有原本潮汕肉丸劲道的口感,变得软绵绵。他最终放弃这个品类,转做猪脚饭。
在互联网公司,一个功能一两周就能做出来,传统行业“钝感大概要翻个十倍、几十倍”,工人要排查、要排班、也不加班,一两个月才能等到结果。一番失败和推倒重来,正式创业4个月后,在河源市连平县的一家工厂里,陈熙终于做出了常温潮汕预制菜。
类似的经历,快手前员工王可乐也有。他是快手元老,工号在前,负责运营和营销。待了6年,见证了这家公司估值几百倍地上涨,也看到了在大肆扩张中的管理混乱、内容糟糕、内部贪腐。“无意义感”不断加码,在手上80%的业务被一位微博职业经理人拿走后,他闲了半年。
年9月的最后一天,王可乐兑换了第一笔期权。拿到了几百万后,他将全部的精力投入了精酿啤酒“人间酒话”的创业中。产品研发颇费了一番功夫,这是预期中的。最料想不到的是,在最擅长的渠道营销方面,他大受挫折。
在互联网公司积累的经验和见证的变化让王可乐相信,一款产品能在市场站住脚,品质是关键,出圈靠营销。
他非常了解如何用互联网工具把一个新品牌刻进消费者心中。年加入快手时,全国知名的短视频达人还屈指可数,借助平台的流量资源,他扶起了很多现在的头部网红,“一路轻轻松松”。年,B站营销视频《后浪》刷屏后,他用7天时间策划了快手宣传片《看见》,邀请快手用户“奥利给”大叔演讲,成为当年的营销热门案例。
没成想,出来做精酿,现实啪啪打他的脸。产品达到量产标准后,他想给易拉罐做喷绘——毕竟外观也是品牌的一部分——但找到工厂,对方说30万瓶以上才接单。达到这个数字还需要时间,他当下只能在易拉罐外贴上一圈贴纸。
想当初,朋友在得知他创业做新消费品时还恭维道:“可乐你干这个,随随便便贴个牌,把产品往直播间里一放,一年搞个五到十亿没有问题。”原来的工作,让他认识那么多网红、短视频达人,关系维护得也不错。可是因为抖音酒水资质要求比较高,需要在淘宝和京东达到一定销量,他连开抖音小店的资格都没有,小黄车根本挂不上。
真正进入实体行业,陈熙更深切地体会到难和重。实体经济要投钱买机器、建工厂,还要承担货卖不出去的风险。王可乐也知道,实业是一个更不靠运气的行业,“消费品的话你得老老实实地把每个原料搞清楚,每一个供应商一毛钱两毛钱你得算清楚。”
陈熙的产品做出来的第二个月,疫情复发。订单量下降,物流也停了,没有现金流,他只好把10多人的团队裁掉一半,投入的一百多万也可能血本无归。辞职创业前,新消费浪潮给他的信息是:“所有消费品都值得重新做一遍”;现在,“做得再好,投资人根本不看这个领域”。
这是独立的代价。王可乐则感慨,以前在大公司自己已经算是节省的那种领导了,每年能拿几百万的预算,“花出去就是完成工作”,现在自己抠抠搜搜,买一次几万块的流量都要谨慎计算投入产出比。最近,有一单产品在送到用户手上时易拉罐被挤压变形,他一狠心全部换成京东物流,一单成本就多了16元,他心疼极了。
今年4月,在第一款啤酒成功灌装后,王可乐发了一条朋友圈,他说,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。
互联网前员工
用互联网得到的东西办事
创业一开始,王可乐就想好了公司使命、愿景、价值观,并把它们融入到员工守则里。原来在大公司观察和习得的经验,成了现在创业的方法论。
开发第一款啤酒的口味时,他从淘宝京东销量最高的产品中提炼配方的参数,找农业大学的老师反复实验调整,找到最适合大众的精酿啤酒口味。他用思维导图拆解用户喝啤酒场景、理由;通过私域跑核心用户模型;用小流量测试法来检验不同版本营销思路的效果。
陈熙和王可乐的团队都很小,都不到10人,但都用OKR管理员工。互联网的测试和快速迭代的思路也被引入。
陈熙用上了灰度测试和整体优化打磨产品的方法,也用敏捷迭代的方式根据已经投入市场的产品反馈快速调整。公司的口号是:以科技复新传统美食,崇尚美食。“复新”,就是“复制新鲜”的含义。
对不同平台的流量特点,王可乐如数家珍:抖音是泉眼,漩涡式流量,只要砸钱可以一瞬间聚集大量流量;B站上因为有游戏厂商的竞价,性价比低;小红书则是一块流量洼地,粉丝数少的达人也可以拿到流量。
他还没赚到钱,不可能有资金去抓流量“大象”,他把注意力放在“蚁群”上——主攻小红书。40箱啤酒交给只有2万粉丝的博主,直播同时在线不到40人,开链接瞬间卖掉30箱。虽然单次销售额有限,但这个过程“就像拿着盆子把分布在不同的荷叶上的小雨滴收集起来”,辛苦,但有效。
选择包装设计时,王可乐使用互联网内容营销思路。第一款啤酒包装的颜色是绿色,在营销文案中,他管这叫“原谅绿”——符号意义大于设计意义,幽默、自嘲,迎合社交网络上的某种情绪,能刺激大家产生更多衍生讨论、有更多的传播。
经历过不同公司、生活在不同城市的这些有互联网背景的创业者们,认可“好产品会被用户看到”的理念。就像王可乐说,“移动互联网第一点是产品体验,第二是社交货币。”
并非所有离职的互联网员工都有机会像陈熙和王可乐这样创业,他们的资本是行业和时代给的。他们都是85后,加入互联网公司时,还有机会抓住最后一波红利。
陈熙年从一所普通本科的计算机专业毕业。他形容那个年代年轻人对互联网的向往,“能进腾讯这样的公司,你会以此为荣”。毕业离校时,他是全校工资最高的那个人。两年后他离开腾讯时,工资是入职时的2倍。
陈熙加入的第二家公司是证券公司的互联网部门。那是年,阿里巴巴刚创造了当时全球历史上最大一笔IPO神话,“传统”公司也在加速互联网化。在证券公司,他的同事来自于雅虎、腾讯等互联网大公司。
他叫我猜猜他第二次离职前的月薪。我根据以往的了解,给了一个数字:三万?
“搞笑了,六万。”陈熙说,“你敢相信吗?”
他将积蓄和工资投入股票市场,也买了些虚拟币,赶上了一个大牛市。在证券公司期间,他攒够人生第一个一百万,那时,他毕业不过三年。
在互联网公司的那几年,陈熙去过几十个国家,确认自己的“整个生命不是想着财富自由最大化”,而是,“我活这一辈子,到底能不能做一件有意义的、惊天动地的事情”。
阿里四年,陈熙历经四个大事业群,从一名前端工程师成长为一名全栈工程师,经过一个个内部创业项目的历练,他训练了独当一面的能力。算上理财收益,到毕业第六年,不到30岁的他资产已经超过千万。这些资产和经验是陈熙创业底气的来源。
另一种方式回到现实世界的前员工
以上,我们讲述的是互联网前员工们相对顺利的故事。还有更多最近或主动或被动离开互联网的人,没有太多选择权。
年出生的峰喵毕业就加入拼多多,他觉得自己蛮幸运,钱给得满意,包食宿,是年时为数不多能加入的高速增长的公司。没过太久,他对互联网的幻想就被打破了。
公司要求员工入职都要在客服轮岗3个月。作为HR的峰喵给自己洗脑,跟他们说“这个岗位特别有价值,虽然是客服,但是也是运营,也是产品,学到的东西是一样的。”但他没法这样去劝朋友、校友。按照部门规定,如果有人向他透露了离职的想法,他还必须第一时间跟上司汇报,否则就是失职。
峰喵提出转岗,被高层强行指派到快团团。领导说,以后会接触运营、产品、数据,实际则是拿着一个两三千人的用户名单,打到有人接电话或愿意加